光良裏只是意會-談蘇運瑩歌詞之敘事策略 ◎賴宥杉
前言
筆者關注對岸音樂創作多以貼近生活的平實民謠為主,熱愛的創作歌手包含近年廣為人知的宋冬野、呢喃入懷的小眾歌手毛不易,以及由台灣音樂人李宗盛曾在北京生活十年半的結合創作帶領出來的助理兼徒弟-李劍青等人… 而在西元的2016年前後時,筆者與父親時常在睡前的相處時光運用影音平台回放<中國好歌曲>第二季,就是在當時銘記下了這位獨特的創作人-蘇運瑩;而除此之外,<中國好歌曲>亦有許多令筆者觸發情懷的創作,例如劉潤潔之<情歌貳>、劉雨潼之<等風來>,與唱出木心詩歌<從前慢>的劉胡鐵等人。
如果僅是一首琅琅上口的吹啊吹呀,我的驕傲放縱;其實並不會讓人如此記得「蘇運瑩」此人與創作… 筆者真切踏實地被她的作品驚豔則是使她獲得主打席位的那首<螢火蟲>;若說<野子>是她前行的意念,那麼<螢火蟲>則像是她為自己的音樂旅程攤開寫下的預言──
在文藝的任何創作上,筆者認為為自身的創作勾勒出脈絡與藍圖是很重要的。雖說重要,但著實也可遇不可求──而在藉由<螢火蟲>這曲創作後,蘇運瑩跳動靈現的筆調令筆者十分著迷;筆者也主觀地認可<螢火蟲>一曲為接收蘇運瑩創作的閘口… 「從東牆到西域相意暖洋──」,讓我們來看看精靈筆下的海。
正文
(1) 談蘇運瑩作品中的結構及語句置換之革新
以作品<螢火蟲>、<精靈>為例
這兩首歌曲皆在通篇開頭處藉由他者回觀「自我」。像<螢火蟲>之「凝聚匯成的光,若不是你,我們也許飄散低埋…」 到了<精靈>則是「好像有時候會把自己吞噬,看高處山崖獨自呢喃…想想未來,想想朝夕;食物鏈子從縫隙裏看…窄小,卻能一眼致命。」
而接下來筆者要討論的是這兩首作品如何以不同的形式,堆疊出它們擁有相似脈絡卻各自獨立的層次與空間。在<精靈>中可以感受到創作者明顯地將詞彙搬成磚,以類疊的手法建構出時間的延續;「患得患失 患得患失,我要努力看向大地…經常從一個一個一個一個一個一個 天亮的尾巴,等待著一個一個一個一個,脈搏的悸動…」 而在<螢火蟲>當中,蘇運瑩將場域投射出去了;<精靈>是首偏向置放於胸懷裏自我纏繞的起跳飄離,而<螢火蟲>則是讓人以不在人間的視角去感受創作者為她自己、與我們準備的世外空間。 「海洋和浪緣在無際裏 圓圈著天際;邂遇是一條直線,笑臉是豐收的花綠… 靠過來聽迴響 艷過驕陽 心望守相,靠過來看山回樣 腳心一個方向 環繞過琉璃…」 筆者同望這兩篇作品時,在<精靈>中感受到的時間感為延續但凝固的,因它彷彿仍在等待…而空間也像是水平緩慢地流動與張望;而<螢火蟲>在時間與空間上都較於靈動閃現,彷彿真的像能撫摸到一隻螢火蟲身軀的紋路般,感官立體。
蘇運瑩曾說過她喜愛海,在她這兩首創作中,筆者接續著想探尋她如何透過字詞置換給予讀者她的海洋。
在這兩首歌中,筆者認為她唱著的海不是所謂太初即存的海;她的海──是她語言及旋律孵育而來的,我們首先看向<螢火蟲>。在<螢火蟲>中,在浪花以前,她為讀者借景山泉;而對於山泉,她也先提供了一個視覺帶入的角度,是天空;一切順流而下──「像路過森林一樣 天空雲麥灰染 也會像山泉一樣,只叮響不主張… 從東牆到西域相意暖洋 海洋和浪緣在無際裏 圓圈著天際…」 當歌曲唱到後方橋段,在海出現以前,她也利用相似的方法先切入別的視角,再使後方的浪延續而來──「彎沿的眼睛透過百合花欣相惜,一個位置一方富裕 準備停靠… 你是那跳耀著的百斑斕 我喜歡衝動的溫柔浪花 吸收寬廣一樣,同呼吸…」 她在<螢火蟲>中渲染開的海幾乎也讓人窺見大自然給予的平實及肯定,那就是水的循環;而我也認為兩匹不同的海,在<精靈>中的風格維持纏繞,在<螢火蟲>裏,便是生生不息的循環,如同她在音樂之路投放的力量一樣… 接下來回頭觀看<精靈>這片海。<精靈>這首歌一直以來讓筆者感受到的基調是在凝結固化的過程中去覺察脈搏的跳動──「我可以許願明天,在困境邊緣揣出希望…… 滾石破霜而來 滾石破霜而怒,怎麼安穩平靜… 意望遙遠 意望遙遠;滿載車船 我可以當,心倉馬龍的富人。」 <螢火蟲>中的海,是她自己是人們踏在浪上腳心一個方向、一同呼吸;<精靈>的海則靠近於在遠方凝視,也借代出在生命的困局中,人們如何抽離、如何意望遙遠、如何放空、如何重(從)新(心)拾起盼望與自信。
蘇運瑩在這些歌曲的基底中蘊藏了她清亮明透的海洋,使得讀著聽著的人們在她的聲線及句讀中有了段浮潛的時光。
(2)談蘇運瑩的創作軸心:時間當下的永恆性之觀察感觸
以作品<螢火蟲>、<冥明>、<光良裏只是意會>為例
在以上的作品觀察中,我們彷彿找到了蘇運瑩心頭上最理想的海洋。而對許多人來說,海洋在時間與空間上也正敘述著永恆性這個概念;除了人們直覺眼光投注的那綿延的浪及繾綣交流的浪花聲響外,海洋蘊藏的廣闊空間及其包容的生命力也幾乎是超越人們思想範疇的… 從蘇運瑩在創作上對永恆概念的詮釋中我們也能找到她人生觀的些許脈絡。
<螢火蟲>中的「海洋和浪緣在無際裏 圓圈著天際… 永恆是盼耀過這一秒的時間」到<冥明>的「海鷗 眼睛 佔滿 海洋、海洋 懷裡 積蓄 金沙」…對筆者來說,感受到的是不同空間共構出不同層次感受的永恆;盼耀過這一秒的時間此句,與海鷗眼睛佔滿海洋這段詞彙鋪排,都使人感覺到光陰的暫留,恍若不同空間視角卻延續了脈絡…讓人對永恆點了頭── 若說要命名這些關於永恆的歸類,筆者認為上述是從視覺與現實接觸的實體觸發出來的類型。那麼時間永恆性的暫留是擦邊而過還是抓得住呢?到了<光良裏只是意會>蘇運瑩這樣寫道「抓住了一天撿光陰… 沒人能留的住所有奇跡,只有片刻 只想重來… 有天時間給予一切未知,只聞路程 只聽朝遺……」從歌詞的開頭就已經明白她虛實交錯的開展下,這回的永恆觀似乎更為抽象;不藉由海不藉由生物,只聞路程只聽朝遺──在筆者對於這些歌曲來回聽閱過後,很個人的感思到或許<光良裏只是意會>中,去擷取永恆的載體或許為愛。這首歌唱到了後段「拼命掏空以愛為名的賜騙,只有片刻 只想重燃;誰曉得年歲留下痕跡,誰知心愁解開心愁,誰何苦為難愛人?誰一直在等待相遇… 總會有答案,莫心急壞了定律的好事;總有揚長道理,好心的激沖也不能耍臉皮…」也能呼應到在她個人的創作比較中,<光良裏只是意會>的確屬於較為私我、心中來回的確認及囈語。
在此節的最後,筆者將談到蘇運瑩在這幾個創作上埋入的人生觀;它們傳遞的其中一個共通點在於──心嚮往之,身隨附之… 有想法之時不猶豫,去做;想得到什麼,別猶豫了就去靠近──「像燕子歸途把氣味丟村莊,所以欣賞垂簾 就要目睹垂簾、欣賞曇花 就要青睞曇花;不去想別去看 浸濕後陽光爛漫… 」(作品<冥明>) 時間是永恆的,但時間未必選擇等待你;她的創作是不疾不徐,卻終究永遠在路上的──「相照富欲,肝膽同戀」(作品<螢火蟲>),「不求馴麗,只為灑脫…」(作品<冥明>)──光良裏只是意會……一切都在繼續,為何不去努力? 由此可以想見蘇運瑩對創作之掌握、人生規劃之鋪排…翩若驚鴻,一切恰在好處。
(3)談蘇運瑩幻氣繚繞的平實寫作情懷
以作品<生活倒影>、<野子>為例
蘇運瑩大部分的創作在情境上可能讓大家認為有建植理想國的趨向;或者場景幾乎皆在她愛的海、森林,沒什麼旁人或高樓、卻可能有著老虎;有種時常不在人間的錯覺。畢竟芬多精與浪花其實不是大眾天天的日常、柴米油鹽不太會被放進童話…但以下要列舉討論的就是她風格比較特別的創作,她在歌曲間終於也播映下了灰階的紀錄片──
「嘿年輕的小夥子,你怎麼看起來沒有精神?你有什麼心事可以告訴阿嬤,阿嬤幫你出出主意… 阿嬤家裏養的雞鴨鵝、魚鳥菜葉,我每天都給它們澆水,覺得很幸福。生活就是這樣的,你能學會堅強、還有發現身邊的美好──你看對面的高山多漂亮。」這是穿插在歌曲<生活倒影>中的一段海南島的黎族話,展現了此作中民間的象徵與氛圍;海南三亞其實就是蘇運瑩的故鄉,所以人們也可以間接理解她反應到創作中那些對自然之美的敏銳與來由,皆是她成長路上的滋養、耳濡及目染;除此之外,另一首要談到的她的成名之作<野子>,也帶著她故鄉的意涵──因為野子一詞即是海南話「野孩子」的意思。
<生活倒影>是一首蘇運瑩藉由觀察半山腰上工作的茶農而寫下的創作:「半山腰上的人 他還好嗎?為什麼看起來總有悲傷眼睛。路過他的人們也許會問候、也許會就走;也許還沒等他回過神 就已是朝夕又交替…」、「風輕輕拂過半山腰 他的眼睛總有些落寞,雲輕輕蓋過他頭崖 他的眼睛總是有淚痕──」 創作手法明顯平易近人很多,詞句充滿了先前歌曲中未有的懷舊情調與美感、憐憫;很簡單的行文,卻讓人對旋律有異常鮮明的記憶;充分表現了蘇運瑩對社會基層勞動人民的關懷!在筆者眼裏是很成功的突破之作。
<野子>這首歌,除了副歌語調琅琅上口之外,筆者最欣賞的是蘇運瑩在此作中氛圍的建構──「幻如一絲塵土 隨風自由的在狂舞…我要握緊手中堅定 卻又飄散的勇氣…」一開始語調鋪陳在平實的用字遣詞中,到轉折處又切入特別且隱含寓意的詞彙;蘇運瑩最代表性的風格在轉瞬起伏間呼之欲出,同樣地是如此恰到好處!──而這兩首作品除卻語境在生活經驗上讓人擁有共鳴,在體裁上還有另一個相似可對比之處;<野子>是在歌曲最高潮的地方提出對唱答──「是你嗎會給我一扇心房…讓我勇敢前行;是你呀會給我一扇燈窗,讓我讓我無所畏懼……」 而<生活倒影>則是在旋律終了前,給出一種安舒了的釋懷,彷彿給予生活一個和好的允諾──「悲傷過去迎來朝陽。他終於笑了,他終於笑了…他笑得好看。」
蘇運瑩的赤誠來自於她對音樂很接近本質的那股純粹、對自己生命價值與感受的深信。觀看她的訪談記錄也像是從枝枒回望樹根的歷程──談起表演,她謙遜地說任何舞台皆是合作及享受;談起創作,經由生活提煉而至的情緒也都幻化為作品的養分與活過的證明;在她的舉手投足間,除了旋律歌聲森林大海,我們更能見著愛。
三.參考資料:
《心宇宙》合輯歌詞──〈野子〉〈螢火蟲〉
《冥明》專輯歌詞──〈冥明〉〈精靈〉〈光良裡只是意會〉
《幻》專輯歌詞──〈生活倒影〉
網易云iwini汪峰工作室訪談節目──〈蘇運瑩的自由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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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Sorrow沙若
圖片來源:Sorrow沙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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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蘇運瑩 #歌詞敘事
人活著不是單靠食物詩歌 在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角落裡一雙眼睛正好斜望你: 敘事詩作的鏡頭運用──以詩集《光隱於塵》為例 ◎韓祺疇
一、前言
日常的題材不會使詩歌變得平庸,只要把平淡的場景加以調度,不難挖掘其中藏匿的詩意,香港詩人周漢輝於2018年出版第二本詩集的《光隱於塵》,正是作出這樣的美學嘗試,光與塵的互相隱現,便是詩與日常的藏顯。《光》獲得2020年文藝復興純文學類大獎,此前周漢輝已屢獲港台的文學大奬1,2014年獲香港藝術發展獎藝術新秀獎(文學藝術),2018年代表香港參與愛荷華大學國際寫作計劃,評論人鄭政恆形容:「毫無疑問,他是我輩中,最出色的詩人之一。(所謂我輩,指七八十年代之間出生)」2。截止本文撰寫的2021年1月,有關《光隱於塵》的書評不多,論者多以其單首(或三至四首)作品作為評論對象,計有鄭政恆〈我與你:香港詩人周漢輝〉3、吳美筠〈複調與多重視角的生死相聚──評周漢輝〈禮儀〉〉4、鍾國強的〈結束與開始,天上與人間──讀周漢輝〈阿們〉〉5和〈茶與水,那些消逝中的光影──讀周漢輝〈姑姑〉兼及中年的詩〉6;或把周漢輝放置在同代作者中,指出他有異同輩人的寫法與關懷面向,例如《聲韻詩刊》第34-35期的「香港青年詩人專輯」收錄了鄭政恆〈香港詩人的個性〉7、關天林〈十八羅漢,各自證果:「香港青年詩人專輯」引論〉8、余文翰〈詩意的承擔──略觀香港青年詩人寫作〉9,都特別點出周漢輝詩中鏡頭技巧的自覺運用,和對基層生活、宗教主題的發掘。
礙於篇幅,本文雖以《光隱於塵》作為評論對象,但主要挑選其中〈迴轉〉、〈無傷〉和〈阿門〉三首,分述其中不同的鏡頭技法,繼而說明這些寫法如何呈現詩集的概念,構成其「光隱於塵」的詩學概念。
二、香港敘事詩的承接與革新
1994出版的《十人詩選》中,也斯在序文裏陳述「生活化」的定義,希望在當時「政治主導的壯麗言辭」與「堆砌典故的偉大文本想像」兩種主流之間,書寫非政治化的個人日常生活10。此後成為了本土詩歌一個重要論述。如果循敘事詩的傳統往上回溯,則有1969年古蒼梧、戴天主持「創建學院詩作坊」,他們反對超現實主義,強調明朗的詩句、口語,影響李國威、關淮遠、鍾玲玲、癌石 (張國毅)、關夢南、李家昇等學員11,1970年代中關夢南、葉輝等人創辦《秋螢詩刊》,幾度停刊又復辦,周漢輝正是從《秋螢》中成長的詩人。但與他的前行者不同,周漢輝雖然重視日常情味,但在《光隱於塵》裏更展示對敘事技法的自覺摸索,於前代香港詩人的作品中少見。周漢輝詩作的敘事和關注面向也多向電影取材,如他曾在訪問中自道:「我很喜歡侯孝賢導演曾說到的『藝術就是距離』。以往我傾向熱情投入、充滿能量,自從轉寫平實的寫法後,便覺得距離很有用,距離令你看很更清楚。」12
但必須提出,敘事詩只是香港詩歌的傳統之一,與周漢輝生於同一年代的詩人,例如關天林《空氣辛勞》對字辭的尖銳摸索、陳子謙《豐饒的陰影》擅以時政入詩、羅樂敏《而又彷彿》透過山海思索哲理,儘管詩風相異,都對香港詩歌各有開拓承繼,其中風貌可參考吳耀宗所編的《香港新詩80後22家》。
三、文本分析:詩作裏的鏡頭技法
(一、)蒙太奇:〈迴轉〉13
詩作講述在老人院工作的「你」是單親媽媽,但這所安老院卻會把老人安置在天台上,赤身露體地洗澡,事情被揭發後,安老院倒閉,「你」因而失業。〈迴轉〉一詩密度甚高,幾個場景包括「與女兒在壽司店」、「在安老院工作」、「在教會崇拜吃聖餐」,反覆轉換但不散焦,靠住食物來凝聚 「你」一生的盼望與苦難:「你再喝/一口熱茶,從前日子歷歷流過/是你來為苦難命名,婚變,失業/迫遷,誕女,杯中霎餘風暴與閃電」。
詩作的蒙太奇場所轉換,共有五處,除了運用視覺上物件的重疊,也借用宗教典故作嫁接。以下舉其中兩例,說明其場所跳接以及連結兩處畫面的媒介:
1. 「軍艦壽司航去,你喝一口熱茶/杯中霎餘風暴與閃電──擱下」(壽司店)跳接到下句的「杯子筷子,純熟戴起手套口罩/一列老人早脫光衣褲,向你蠕進」(老人院),借放下餐具這一動作進行轉換,運用視覺作重疊;
2. 「生活在門牆以外,而安老院/明天開始停業整頓。最後晚餐/(…)/眾口吃掉簾邊日暈,霉牆上/聖母塑像合掌中漸暗了臉色──」(老人院)跳接到「當光復照,她轉換姿勢和神情身形豐滿起來,懷抱著聖嬰」(教會)。此處的嫁接較為複雜,從老人院結業前吃的最後的頓晚餐,轉接到教會為紀念《聖經》中最後晚餐的事跡,所舉辦聚餐;同時在畫面呈現上,借老人院的聖母像與另一教會聖堂的塑像作為參照物,讓時空轉換,所以聖母塑像才會「轉換姿勢和神情」,因為在畫面漸暗與陽光復照之間,詩行所述的時空已經改變。
由此回看詩題〈迴轉〉,既指涉迴轉壽司,也是「你」人生之迴轉,為老人喂食、洗澡。其後糞污排泄物、糊狀飯菜、肥美的三文魚、聖母塑像等景物,不斷在詩作中交替,像是人世繁盛與虛弱的兩面,被作者翻來覆去,驟現在眼前。〈迴轉〉一作厚實,用詞極其濃縮,如:「朽軀」、「緩嚼」、「接啃」,加上畫面短促嫁接,營造獨特的敘事語感,與一般強調通暢易明的敘事詩,大為不同。其中一大分別,是因為周漢輝的作品雖多有真實藍本,亦以生活細節架構故事,但敘事涵接卻以想象力居多。若要勉強類比,就彷似記錄片與電影,周漢輝的詩作像後者,即便走寫實風格,也免不了營造情節。因而這種手法雖有其魅力,也並非無往不利,像何福仁評〈守山人〉一作,形容〈守〉雖是好詩,收結卻「過於戲劇性」,並指周漢輝的作品「美中不足的是,稍嫌意象繁密,像搖得很厲害的鏡頭,反令焦點模糊起來」14。另外,〈迴轉〉在場景的嫁接上,多使用破折號,雖意在提醒讀者,不致在層層轉移中失焦,但未免有濫用之嫌,令行句變得累贅囉嗦。
(二、)倒向回轉鏡頭:〈無傷〉15
〈無傷〉一作中,詩人把一宗樹木倒塌事件,以倒向鏡頭的方式呈現,回溯「你」在意外前的種種。把詩作的倒向時序弄清後,整首作品與現實事件的時序對應就變成:
現實中事件時序先後,1為最早,括號內為詩句對應的現實事件
5.(你死後,街燈熄滅,下了一場雨)
細雨後街燈亮起,你
也醒來,向光點了點頭
4. (你受了重傷,胸骨從皮肉露出,流血不止,在呼喚中失去呼吸──打呵欠、打噴嚏指涉呼氣和吸氣)
可以把胸骨塞回皮肉下了
打呵欠止血,打噴嚏吹掉傷痕
3. (第二件塌樹意外發生,你被塌樹壓倒)
而樹未倒下來,你下班再路過
停住:想看幾片又一年的落葉
卻見葉子飛回枝頭,你仍守著崗位
代替在此受傷的同事:昨天也有塌樹
2.(第一件塌樹意外發生,原本看守此處的保安受了傷,工人們以電鋸鋸去樹枝,清理現場,之後下了一場雨,你代替同事看守塌樹處崗位)
工人們收拾電鋸,斷樹們一一接合自己
那麼雨水是朝天灌溉的,陽光是收成
而你正坐在管理處,面對噪音投訴
有時勸解,有時只好同怨
1.(你待業在家,後找到一份保安工作)
像當保安前,待業時你總是
清早躺著聽鄰居鑽牆、敲鑿
以此概念重讀詩作,就能發現「可以把胸骨塞回皮肉下了/打呵欠止血,打噴嚏吹掉傷痕」「工人們收拾電鋸,斷樹們一一接合自己/那麼雨水是朝天灌溉的,陽光是收成」,其實是極為高超的敘事手法,詩人把倒播的鏡頭畫面,描寫得不動聲色,令讀者誤以為是正常的物理活動,即便是「可以把胸骨塞回皮肉下了」,也只不過是超現實的寫法。但在詩作的結尾揭盎回轉鏡頭的概念後,前事種種就翻轉成新的景像。而詩題「無傷」,既是指把鏡頭倒播,一切意外就不曾發生,也判批城市的冷漠,在一單樹木倒塌意外後,工人們清理現場,彷彿一切無礙,然而過了不久又再次有同類意外,釀成致命死傷。〈無傷〉一作寫死亡,但筆調克制,倒轉鏡頭的寫法也拉遠了讀者與事件的距離,但仍見其中的悲憫與控訴,不落俗套,避開了周漢輝詩作中偶有累贅之嫌的缺點。
(三、)空鏡頭:〈阿門〉
空鏡頭是周漢輝詩作時有的手法,透過定鏡,任由事物演化,展示他對人間種種不動聲色的觀望。鍾國強評〈阿門〉16的空鏡頭運用,有以下說法,值得參考:
周漢輝顯然喜用鏡頭的切換來表達言外之意:向逝者―─親人、甚或至親的人(詩裡沒有明言,但如依〈姑姑〉的脈絡觀之,當可如是理解)―─道別,「你」卻沒把焦點完全放在「儀式」和「靈柩」上,而是一再「分心」:先是「凝看天花板漏滲水滴」,繼而「偷看靈柩旁的一朵水花起起滅滅」。這種貌似與逝者「疏離」的述寫,一如詩的開首寫「你」位於「末座」的「距離」,都是一種正言若反的手法:親人離世觸發的思緒與記憶、死別傷懷與往生寄盼之間的容隙,在在需要一種空間化了的時間來消化。此所以兩個穿插其間的空鏡頭,是緩慢的、悄靜的「水滴漏滲」;是「一朵水花起起滅滅」,而不是「一朵朵水花起起滅滅」。」
空鏡頭當有借物喻情、引發聯想的作用。「一朵水花起起滅滅」,自然聯想到時間之流上的人之生死。這隱喻其實稍欠新意,但配合全詩的生(嬰孩/嬰兒車)―死(靈柩/輸送帶)、開―關、昇―降等一系列關連喻象,亦能恰切地起呼應作用。17
生死議題重大而沉重,借用水滴這樣微細而輕盈的意象,不是平靜過後的舉重若輕,而是把悲痛藏得更深遂。空鏡頭在〈阿門〉作裏支撐起整首詩作,主題與技法的鋪展互相補充,但仍需提出在一些作品中,空鏡頭的出現未能起到點睛之效,反覺刻意,例如〈大尾督環保行〉寫作者帶年幼學生郊遊,敘事結構相對顯淺,以景托情,借人事流露情意,但結尾的「天空飄過第一朵雲」18,無論是營造氣氛還是連結主題,都未如〈阿門〉般引人深思,或可再斟酌。
四、結語
《光隱於塵》的大部分作品都以「你」作為第二人稱敍事,時刻與人物保持距離,但作者對「你」的生活全盤掌握,亦間有俯瞰/遠景觀察的視角,令這種第二人稱敍事已幾近是全知的上帝角度,同時又提醒我們其實對人物的遭遇無能為力。周漢輝的詩作從不避人間險惡,甚至詩中所述一宗慘劇的餘悸猶在,另一層艱苦又再掩至;然而他的作品也並非賣弄悲情,人世的苦況恆常,但暗地裏總會存有盼望。書名《光隱於塵》叫我們相信在蒙塵的世界裏,光明才是本質,但我更喜歡「只有大暗生自微光」(〈山海十四行〉)的形容,就像〈阿門〉的結尾:「雜物圍堆起一棵鳳凰木/花燄借外光點燃你的瞳仁」,平常的事態也有其光芒,縱使這「點燃」其實是呼應前文裏,輸送帶盡頭火化靈柩的烈燄。絶望與希望互為表裏,我們在日常裏思考死亡和生存,更貼合詩中的種種人事。
參考資料:
1包括青年文學獎首獎、秋螢新人詩獎、城市文學創作獎首獎、李聖華現代詩青年獎首獎、大學文學獎首獎、中文文學創作獎首獎、聯合報宗教文學獎、台北文學獎、新北市文學獎、金車現代詩網路徵文獎等。
2周漢輝,《光隱於塵》(香港:石磬文化出版社,2019),頁162至169。
3同上註。
4同上註,頁154至161。
5同上註,頁148至153。
6同上註,頁142至147。
7宋子江編,《聲韻詩刊》(香港:石磬文化出版社,2017年4月第35期),頁7至8。
8同上註,頁20至25。
9同上註,頁9至13。
10王家琪,〈本土詩觀的角力史──從七十年代說起〉(香港:《字花》,2016年第五十九期)。
11杜家祁,〈現代主義、明朗化與國族認同 ── 香港六十年代末「創建學院詩作坊」之詩人
與詩風〉(香港:文學論衡第18-19期,2011)。
12黃柏熹訪,〈凝望城市的「沉默」人物——訪詩人周漢輝〉(香港:《虛詞.無形》,2019年
11月),網站:https://p-articles.com/heteroglossia/1108.html。
13周漢輝,《光隱於塵》(香港:石磬文化出版社,2019),頁39。
14關夢南編,《李聖華現代詩青年獎作品集2017》(香港:白綠出版社,2018年)。
15同註13,頁34。
16同上註,頁138。
17鍾國強,〈結束與開始,天上與人間──讀周漢輝〈阿們〉〉,周漢輝,《光隱於塵》(香港:石磬文化出版社,2019),頁150。
18同註13,頁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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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Sorrow沙若
圖片來源:Sorrow沙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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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銀聖誕節
繼上次聖誕老文的造型引發熱烈回響,
許多人也好奇,蘭嶼的聖誕節,
有什麼不一樣?🎅🏻
在蘭嶼,大多數人信奉天主教或基督教,
每年聖誕節前後,
島上會連續幾天舉辦慶祝活動,
他們來說,這些是值得期待、
大家歡樂相聚的好日子。
像是平安夜裡,教會的人會走進部落報佳音,
在歌聲靠近之前,家家戶戶則會準備好禮物,
禮物以柴米油鹽及生活用品為主,
並用舊報紙包裝,
當報佳音的隊伍抵達家門口,
所有人便一起吟唱詩歌、傳遞禮物和祝福,
四周空氣瞬間沾滿了溫馨與過節氣息。
聖誕節當天,敬拜結束後,
村民們會帶著親自料理的食物,
到教會一同分享,
當各道佳餚擺上桌,
簡直就是道地的風味大餐阿!
飽餐一頓後,眾所期待的遊戲時刻來臨,
不論大人小孩,只要能贏得遊戲,就能帶回獎品,
教會裡的氣氛因此被炒得熱騰騰地,
驚呼聲此起彼落。
此時,外頭的孩子與狗兒在草坪上奔跑,
背景是藍色的海洋,交織成舒服和諧的畫面。
🎄🎄🎄
蘭嶼的聖誕節,沒有華麗的慶典,
只有簡單樸實地傳遞祝福,
讓每個人都感受到喜樂與滿足。
#蘭嶼 #聖誕節 #野銀
人活著不是單靠食物詩歌 在 誰在見證神- 【靈修日誌】「人活著,不是單靠食物 - Facebook 的推薦與評價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神的話說:「而主耶穌說『人活著不是單靠食物』,就是說人雖然活在肉體中,但是讓人活著的,讓人的肉體能活著、能喘氣的不是食物,而是神 ... ... <看更多>